■文/家立立基金會董事長 吳方芳
春日的盡頭,我在急駛的火車上愉悅的欣賞著窗外碧洗的晴空、大山大海、沃野田疇。
來自新營的阿婆
火車一站過一站,行經台南市新營站的時候,一段塵封往事一湧而上。啊,我好想念離世已久的父母親,也想念起阿婆——那位來自新營的阿婆。
兒時,擔任公務員的父親和在醫院開刀房任職助理護士的母親,經常把困乏、無處安身的外省老鄉、老兵、無依的原住民少女和病癒出院無力返鄉的外鄉人接來家裡照顧。
十一歲那年,一個春日將盡、夏呼之欲出的傍晚,在家門前和友伴踢毽子玩耍的我,看見母親吃力的踩著腳踏車返家。母親的腳踏車後座載著一名年近六旬的婦人。
那日,梔子花香漫出牆外的黃昏時光,一臉病容的瘦弱婦人,抱著一個褪了色的花布巾包袱和一個鋁製臉盆,入住我家,一住住了兩年。
原籍台南新營、丈夫早逝、含辛茹苦的撫養獨生兒子長大成人的阿婆,長年因子宮肌瘤和氣喘宿疾而備受折磨。
在醫療資源匱乏、人民普遍貧窮、尚無全民健保的年代,求告無門、無計可施的阿婆母子,聽聞花蓮阿督仔醫院(門諾醫院)的外國醫師醫術高明,且經常免費救治窮人,於是滿懷希望的來到花蓮。
阿婆的兒子把母親帶到醫院交付醫師之後,即刻返鄉籌措醫療費。然而;阿婆開完刀、住院休養直到出院日,兒子再也沒有出現。
陪伴傷心人
深知兒子的窘境,身上的盤纏已用盡、不識字無法寫家書求助(當時,多數人家沒有電話,只能以書信聯繫)的阿婆心急如焚,天天流淚嘆息。自以為遭到兒子和媳婦棄養的她,萬念俱灰的興起了尋死的念頭。
每日下班後,都到病房為病患禱告的母親知曉了阿婆的景況,就力邀阿婆來我們家住下。就這樣,阿婆突然的成了我家的一員。
其實,擅長打理家務、園藝,素來以烹飪、縫紉為樂的母親,並不真的需要一位幫手。
健康不佳的阿婆,除了術後需要休養又有氣喘宿疾,能幫的忙十分有限。為了讓阿婆住得安心,母親聲稱家務急需幫手,還每月支付薪資給阿婆。
阿婆住下之後,母親越加忙碌了。每日下班除了聽阿婆訴苦,還熬湯燉補的照護她。阿婆的身子漸漸好起來,情緒卻仍低落。
助人者的界線
對當時的我而言,家裡住著一個觀念古板、不開心的外人,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如今回首,那的確是一段鍛練我如何陪伴傷心人、設界線、有效傾聽……的歷程。
從母親的身上,我看見母親除了無悔的付出,還有智慧的設立界線。面對阿婆的情緒勒索、自憐,母親的回應,如「我還需要給自己一點休息的時間,我們就談半小時喔」、「請不要說我看不起妳,妳這樣論斷,讓我很難過」……
和平使者
每個月,父親都會代阿婆寫一封家書寄給阿婆的兒子。父親拿著紙筆聽著阿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滿懷怨恨的對她兒、媳的叨念、責備,下筆的時候卻從不把阿婆的怨懟落下。
父親和母親還親自到新營,找著阿婆的兒、媳。百般勸慰、鼓勵,夾在婆媳間的兒子才鼓起了勇氣與母親聯絡。
兩年後,阿婆長胖了、開朗了,也興高采烈的被兒子媳婦接回了新營。離情依依的阿婆除了再三向我父母致謝,還保證會做一個溫暖的母親和婆婆。
往事如煙,阿婆和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,而父母親愛人如己、不辭辛勞的做在最小的身上、「陪他一段,贏回一生」的榜樣卻永遠活在我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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