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伴者的功課──談立己與捨己
◆文／家立立基金會副執行長 李天皓
炎熱的夏日午后，我開了近一個鐘頭的車，進行每週一次的小學認輔課程，一對一陪伴孩子。停好車，頂著豔陽氣喘吁吁地跑過操場，好不容易趕到教室，想不到固定陪伴一年多的「阿明」（註）卻鬧起脾氣，整個人癱軟在地上，不管我說什麼，都置之不理，甚至惡言相向。
「阿明，我記得你上週說想要畫畫，這禮拜老師帶來畫筆，還有圖畫紙喔。」「你去死啦！」「老師可能還要好多年才會死耶，現在老師想要跟你一起玩，還不想去死。」語帶幽默地回答後，我倆便陷入漫長的沈默。
阿明繼續躺在地上，而我則靜靜地坐在一旁，開始畫起畫。一段時間後，阿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，匍匐前進到畫紙前看我在畫什麼。「醜死了！」「那你要不要也拿畫筆來一起畫呢？」阿明終於拿起畫筆開始隨意塗鴉，結果整張圖畫紙被寫滿了髒話……
這樣的狀況在陪伴的現場並不罕見。為了與孩子建立恆定有愛的關係，我們不能離開。若對方目前的狀態就是如此「難相處」，那身為陪伴者的我們就得有所改變。
做一個陪伴者並不容易。我們總戲稱，在家立立，每位同工都要被剝掉好幾層皮，才有辦法漸漸成為一位榮神、立己、益人的陪伴者。在陪伴的旅程中，我們將無可避免地直接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、恐懼、自卑、驕傲或者過往的傷痕，就像自己用來粉飾內心不堪的包裝紙被一張張撕下來，極不舒服。但透過與耶穌學習陪伴，練習立己與捨己，我們的生命卻能不斷地脫殼、蛻變，與被陪伴的人們一起茁壯起來。
立己，是讓自己穩妥地站立起來。夜深人靜時，當我們遠離人群，脫去一切平時扮演的角色與努力的目標，還能自在地與自己相處，這就是立己。聖經中記載：「為義人死是少有的，為仁人死或者有敢做的；唯有基督在我們還做罪人的時候為我們死，神的愛就在此向我們顯明了。」（羅馬書5：7～8）我從陪伴中體會，立己代表的是我們打從心底知道，不管自己在什麼處境、扮演什麼角色、表現得如何，都是值得被愛的。
捨己，是把自己放下。聖經上記載：「耶穌又對眾人說：『若有人要跟從我，就當捨己，天天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。』」（路加福音9：23）我認為，若要真做到喜歡我們陪伴的對象，那非得放下自己不可。捨己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去「包容」對方，而是把自己的身分、地位、觀點、立場、所擁有的資源、習慣、文化、堅持、甚至價值觀先放在一旁，以同樣身而為人的角度，去傾聽、理解、看待、陪伴另一個人。
看著阿明寫的髒話，我跟阿明說：「阿明，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孩子，也不是想要罵老師，一定有些事情讓你很有情緒，是嗎？但老實講，看到你用這樣的方式，老師其實還是會覺得自己很不被尊重。若是你願意，要不要跟老師說說怎麼了？」阿明停下畫筆，繼續沈默地躺在地板上，直到下課前十分鐘，才看著地板小聲地說：「其實我今天一點都不想畫畫，我想要踢足球。」「阿明，太謝謝你跟我說了，因為上星期下課前你說想畫畫，所以老師才準備了今天的畫畫課。你真了不起，可以說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，其實很多大人也很難做到喔。下次早點說嘛！我們約定好，以後你有想做的事情，或不想做的事情，一定要跟老師說喔，因為你很重要。」
因著練習立己，我知道不管自己的陪伴效果如何，或者阿明怎麼批評我，我和阿明都是極有價值、值得被愛的人。透過學習捨己，我不會因為阿明的行為而感到被冒犯、並極力地想要矯正阿明的行為，或者因為在心中不斷批評阿明而無法欣賞他。我依然可以自在、從容地與阿明在一起。
那天，我和阿明用最後的五分鐘跑到操場，盡力地踢球、笑鬧。我跟阿明的生命，也因為彼此陪伴而成長、豐富。當一個不斷成長的生命，誠實、恆定地陪伴另一個生命，將會讓彼此的一生都有所不同。這也是家立立的宗旨：陪他一段，贏回一生。
註：為尊重、保護當事人，情節或有所更動或重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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