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文/家立立基金會執行長 李天皓
這期的主題,本來是想分享家立立在陪伴有特殊需求兒家庭時所看見的「融合式教育」。怎料,卻成了截至目前最難交稿的一篇文章......。當美好的理想與現實執行面出現落差時,我突然有點迷惘,不知道在此議題上該站在什麼樣的立場。
融合式教育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概念,意思是讓特殊生(指身心障礙或資賦優異的學生)和一般生能夠在同一班級一起學習,每個孩子都能有正常、非隔離的學習環境(當然,根據孩子不同的狀態,有些特定課程會把比較特殊的孩子抽離上課)。其背後重要的信念是,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樣子,可以嘗試打造出一個尊重每個人的差異,並且根據每個人的不同,個別化設計出合適的學習歷程。在這樣的環境下,孩子可以學習尊重、欣賞差異,也可以自在地發展自己的樣貌,我們不需要害怕自己不一樣,反而因著每個人的不同,可以豐富我們的環境。
剛去美國念書的時候,在街上看到許多殘疾人士,令我印象深刻。一開始心裡想,難道是這個城市的身障福利特別好,所以吸引了很多人來居住嗎?生活了幾個星期後,我發現,不是身障者特別多,而是因為完善的無障礙環境設計,讓身障者也能自在地生活。這樣的經驗,也讓我十分認同融合式教育所勾勒出的美好願景。
但家立立實地陪伴特兒家庭的這七年多來,我卻常常看到另一番令人不捨的風景。在目前國家融合式教育的政策方向下,學校幾乎是「班班有特生」,但學校老師往往沒有受到足夠的裝備或經過審核機制,就得去面對共融的班級經營。在教育與輔導資源已經普遍缺乏的台東,在短期要求每位線上的校長、老師都有共融思維,有其難度。
我們聽到陪伴的家長跟我們提到,自己自閉症的孩子在學校被霸凌,但難以在為一般生設置的霸凌申訴管道中為自己發聲;學校因為場地設置的關係,特生在下課時不能跟一般生一起使用操場;特生在某些課程抽離去上課時,因為教室過小而且隔間、隔音不足,不同的特生彼此影響,課堂就像菜市場。在教師端,則看到特教老師配置不足,並且難以跟普通班老師合作,還要處理特教的行政業務,想達到期待的融合式教育品質,是非常不容易的。也有一些老師在努力嘗試未果後,班級難以經營到幾近罹患身心症而申請調校。並且,若遇到處理不當會嚴重干擾課堂進行的特生,其他學生受教育的權益也受到影響。
身為特兒的父母,每天的行程已經夠緊湊了,往往已沒有精力去學校為孩子多「爭取」或「反映」什麼。看著特兒的父母邊談邊落淚,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融合式教育這件事。而同樣身為父母,在為孩子挑選小學時,老實說,我也會擔心孩子班上的學習狀態。
與同工討論自己不知該怎麼繼續介紹融合式教育時,一位同工跟我分享,自己的孩子小學時,班上也有一位有情緒障礙的特生。據兒子所說,這位特生因為情緒的問題,在班上都沒有人願意跟他玩。但在高年級時,有一天兒子居然帶了這位同學回家玩,讓這位同工嚇了一跳,這位同學甚至玩到不想回家,最後在同工家一起吃了晚餐才依依不捨地回去。事後同工問兒子,班上不是都沒有人願意跟這位同學玩嗎?兒子回答:「是啊,不過他現在長比較大,情緒穩定很多,所以我願意跟他一起玩!」
孩子的心胸往往是寬廣的。我發現在談論共融這個概念時,自己掉入了一個陷阱,覺得我們公、私立教育,社政,社福單位與機構,應該找到一個完滿的共融方式與做法再實施。但其實,「共融」可能不僅是一個我們期待達成的目標,更是在期待達成這個目標時,大家彼此攜手克服萬難的過程。雖然有許許多多的挑戰,但我也相信,政府、學校與家長的掙扎,給不同的孩子們撐起了彼此認識的機會。許多的共融,可能在我們沒注意到的角落慢慢萌芽。
我依然認同融合式教育的價值,但也認為融合式教育的政策推行太過倉促,特別是在教育、輔導、療育資源都相對缺乏的地區。我同時也看到家立立的責任:現實有許多無奈,當我們還無法共融,家立立可以實實在在地陪伴在家長、孩子和老師身旁,不知不覺一起走到天亮。企盼有一天,我們的家庭、校園甚至於整個社會,都能找到不同族群間彼此共融、共榮的一條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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